外科工作近二十年,主刀十年,经历了太多的人间疾苦和形色患者。这其中有无奈,有困惑,但更多的是人性的顽强、面对疾病的勇气和对生命的执着。以下几个让人动容的真实故事,都来自我的患者,略去重要个人细节信息,和大家共勉。
A.中年中原大姐,人老实谦和,丈夫在外跑业务。大姐生病没有主动去看,来我这里时已经局部很晚了。爱人是个中年大哥,典型中原大男子主义但看得出不是坏人,说话耿直,说大部分时间外地跑业务,觉得没照顾好大姐,非常自责,求我尽力。手术做了很久,腋窝多发巨大淋巴结转移包绕腋静脉,愣是一点儿一点儿都给切下来了。但至于预后,我真的没底,毕竟病情太晚了。术后化疗放疗半年,大哥一直陪着,有一次大哥没忍住在诊室哭了,和我说丈母娘因为女儿生病跳过一次楼。大姐是在我的患者中最重的一位了,现在术后五年了,每年过来复查,一切正常。
B.一个年轻姑娘,郊区姑娘,通过自己的努力,top大学毕业top外资公司,属于出色的年轻人,但事业刚刚起步,年轻也没啥资源,表示一切治疗方案听我安排。比我小两岁,但奋斗经历和我很像,零根基自己一步一个坑硬砸出来的。范围很广的病灶,做了大手术。术后成了朋友,小心翼翼的开导鼓励过,她像死了一次一样,打击很巨大,但坚持住了没有倒,断续地联络中也知道因为诸多人世间的原因,多年的男朋友一度分分合合,但最终在一起了。现在的近况,结婚、晋升,生娃,遛娃,让人羡慕得不行,也真心为她高兴。
C.肌无力奶奶,善良的退休职工,儿子四十多,孙子小学,要命的合并症重症肌无力。儿子孝顺,但正是身不由己的年纪,上班、接送娃、孩子课外班,明显看得出累的够呛。重症肌无力存在围手术期爆发、术后呼吸机不能拔管的可能,一通会诊后,除了术前皮质激素、术后流食,也没有避免的办法,签字承担各种风险,上了台。手术加倍仔细,术后恢复顺利。准备出院的那天早上是个周末,儿子可能是太高兴了,觉得老妈很久没吃过干的了也恢复的差不多了,早早给带了馅包子当早饭,然后回家去接娃送辅导班。我查完房刚要回家,忽然有人大喊“快来人啊!老太太噎死啦!“,跑过去抢救竟然发现是自己的病人,Heimlich、手拍、拳捶,用我平生最大力气,同时各种喊人,一顿狂折腾,包子从声门挤出恢复通气的一刻,我眼前万道白光、浑身被汗水浸透。儿子回来后,自责,后悔,同时说“张大夫,感谢您第二次救了我妈一命”。因为紧急大力施救,胸部、腋窝皮瓣大面积开裂渗液,术后换药两个月才好,患者家属没有半句怨言。大妈几年后因为肝转移去世了,我和她儿子到现在还是朋友。
D.来自草原的大妈,50岁,人很精干,身体也很好,家里成群放羊的那种,晚一辈的亲戚在北京发展,给她挂了我的号。手术很顺利,化疗和放疗顺利。大妈经济条件不好,但每次来复查,都给我带草原土鸡蛋,不值几个钱,但那份真诚就真的让你无法拒绝。几年后骨转移,进一步全身多发转移,大妈还是坚持定时来院治疗,每次都特安静,甚至让人觉得有些谦卑。有一次她说她腰疼加重,我询问后得知是被爱人用脚踹的,才知道她的家庭境遇也不是很如意。但无论什么逆境,都能感受到大妈那份坚强和对生命的渴望,让人忍不住去救助的那种。也因为如此,我用尽了各种经济的可能有用的药物组合,甚至自己也担了一些不规范治疗的风险,直至在一个复查间期侄女第一时间告诉我她在草原去世。
E.退休大妈,人有点儿神叨。术前检查一切正常,全麻手术,术后突然出现一侧肢体瘫痪,话语不能。作为主刀和主诊,医院,亲自推着患者去做CT,看不清楚又联系介入科脑血管造影,神经内科、神经外科会诊,整整一个通宵。最后的会诊意见:“没有发现脑内大血管血栓和梗死的证据,不建议溶栓;目前无进一步处理”。这很尴尬,患者和家属(甚至我也有些想法)的角度还是比较难接受的,偏瘫了,怎么也得干点儿啥吧。没发现病因,啥也不干?丈夫和女儿,看得出也都精神紧张不知所措,家里经过相当长时间的商量:“医院,我们信”。经过一周观察,患者肌力和言语都恢复了,最终诊断:“癔症”。作为主刀的我如同大梦一场,如果家属当时大闹病房拿刀捅人,如果家属要求强行溶栓导致大出血,如果家属把患者拉到外院治疗失败,患者还会活着么,以当时的舆论和社会环境,那就一切都说不清楚、一切都完了。我知道我做的很到位很合规,但我依然发自内心感谢家属的善良,选择了相信,相信我,医院。
诸多人事,让人恶心的负能量我不懈去提,人无完人,也无需天天伟光正。唯希望这些点点的人性的光辉,能够给大家带来感动和勇气,能够坦然面对疾病,和医生一起,克服我们能克服的,做我们能做的,不去苛责我们无法改变的,满怀希望的去迎接生命中的每一天。最后祝看到这段小文的各位身体健康,万事如意!